拿出在衣櫃裡頭放了幾年的相本,發黃的邊角有著被白蟻啃噬的痕跡,幾何形狀的不明顯小洞裡鋪了層薄薄的灰塵,她輕輕呼了口氣,手撢了撢,夕陽下,空氣裡漂浮著微亮的灰塵粒子,一點一點,細細麻麻的,害得她敏感的鼻頭,忍不住一陣癢。
打開,第一頁,他的眼睛柔柔的瞅著她,像是每個午夜夢迴,她還很清晰的記憶裡頭,他總是跟她鼻頭抵著鼻頭,邊磨蹭,一邊用水亮的眼睛盯著她臉上的紅暈淺笑,雙手像是捧著海綿蛋糕似的,輕輕的托著她的臉頰,左捏捏,右捏捏,海綿蛋糕裡頭的蜂蜜像是化了出來,染黃了天空,夕陽微笑著慢慢下沈。
第二頁,是他。
第三頁,是他。
沈沈睡著的樣子,在她惡作劇的繪畫天份之下,他的臉很無辜的成了畫布,抽象畫吧,應該。總之就是自己可以解釋,別人完全不能理解的東西。她還記得,他清晨昏昏沈沈起床準備刮鬍子的時候,從浴室冒出來的大聲尖叫聲音,接著,笑攤在床上的她,看著一個右手拿著刮鬍刀,左手捧著白色刮鬍泡沫的男子,飛也似的從浴室衝出來,太陽光底下,她清楚看見自己的大作在他的臉上蔓延成無奈的寵愛圖案。
第四頁,是他。
第五頁,第六頁,第七頁,還是他。
連續的照片。
對她著一個字一個字說,我,愛,妳,的表情。那時候,他抗議了好久,說什麼這種行為很幼稚,又說什麼我愛妳每天在說,為什麼還要特地拍成照片?她嘟著嘴碎碎唸著:「那是說話啊,是聽到,又不是看到,我希望想看的時候,就可以看到你說你愛我的表情啊。」就為了這麼簡單的幾句話,他任憑她擺佈了好久,一會兒是下巴位置不對,一會兒又是眼神怪怪的不夠溫柔,一整個下午,就耗在三張照片上。
第八頁,是他。
嘴角沾著巧克力奶油的樣子。
他喜歡黑森林蛋糕,喜歡些微苦甜的味道,她也喜歡,喜歡看他嘴角沾著奶油的樣子,再微笑地用手指幫他抹去嘴角的奶油,寵溺著他的自己。
第九頁,是她。
唯一一張,那時候她忙著整理地板,也不知道他存的什麼心,輕聲一喊她的名字,就她頭抬起的剎那,按下快門,也不管她抗議自己頭髮亂了,臉上的妝也七零八落的。地上東一堆的書,西一堆的雜物,全部變成了背景,他笑著忙著躲她的拳頭還不忘保護相機,說什麼這樣才有生活的味道。
第十頁。
第十一頁,是他和她。
某一個,她不知道的女孩。
不知道什麼時候駐進了她的相本,女孩甜甜的笑容深深的酒窩,映著背後一片無邊無盡的海藍色,她突然覺得過份炫目了些。
她記得,他是怎麼輕描淡寫的。
說只是新進同事,說只是大家一起出去玩,說是她自己不想去的,說那一天大家起鬨硬要他們一起拍照,又說,是她想的太多,沒有必要去煩惱那種不會發生的事情。
是嗎?她多疑的心裡起了變化,微妙的,酸性反應。
於是懷疑,於是一天多過一天的不信任。
於是爭執,於是一天深過一天的不和諧。
她還記得,她問過,不只一次的,他的行蹤,有沒有她的介入?從一開始的耐心,到後來的不耐煩,他對於她過多的疑問句,產生了嚴重的生理抗拒,先是臉色凝重,慢慢地心不在焉,再來,寧願視而不見。
他說:『妳為什麼不相信我?』
她說:「你做了什麼讓我相信?」
他說:『我做了什麼讓妳不相信?』
她說:「那你為什麼要跟她一起照相,你可以拒絕啊。我還聽說你們一起去吃飯,我不是有幫你準備中餐嗎?」
他說:『那只是同事之間的聚餐。』
她說:「你可以不要去。」
接著,重複一次又一次的對話,愛情,慢慢的無能為力,在她濃郁的酸性懷疑當中,從保值品轉變成了易碎品,再轉化成消耗品,被日復一日的質疑消磨的剩下薄薄的一層糖衣。
他說:『妳為什麼不能對我安心些呢?』
她說:「因為我愛你啊。我太愛你了,所以我不要失去你。」
他沈默了。
說不出聲音,在無邊無際的愛情海洋裡頭載浮載沈,偶爾風平浪靜,偶爾狂風暴雨間或,他們在鏡面似的的海上賞著夕陽,間或,攜手,間或,爭吵。
時間重複著日夜,生活重複著過去。
她深深的了一口氣,快要八點了,他還沒回來,又是公司加班嗎?是跟著那個可愛的女孩一起嗎?還是,又是自己想多了?
相本又放回了衣櫃裡,她揉了揉跪得發酸的膝蓋,幾年的回憶,用幾小時就回想了一遍,質疑的時間幾乎等同於甜蜜回憶的份量,她其實也討厭這樣的自己,但是,忍不住,扯到他的事情,她的天平就會無條件的傾斜,變成垂直的劍,開始尖銳地假想著一些他與別人的纏綿。
這,大概是某種疾病,她想。近似於官能症的的一種偏執。
關於愛情。她無能為力。
八點多了,他怎麼還不回來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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